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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不曾見過一日陽光,活得人不人鬼不鬼,那是真的想要發瘋。
折磨他的,並非敵人,而是自己的同胞、同袍。他必須咬緊牙關,一個字都不能透露。
這也是岐人歹毒的地方。
可他知道,他得熬過這一關,讓岐人以為他已經從肉體到精神都被打碎了,才能相信他會因大岐而重塑。
在他奄奄一息之時,韓先旺才姍姍來遲,救他於水火,顯出皇恩浩蕩。他像只狗一樣跪在韓先旺面前,說出“救小人性命者便如再生父母,小人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”這樣毫無廉恥的話。
所以當那日大雪,南衣跪在他面前,求他饒她一命,還說出“骨氣幾斤重,又抵不過人命”那樣的話時,他大概已經開始憐惜她了吧。
他知道龐遇一定會交代她什麼,而她為了求生裝出了令人厭惡的軟弱,他心疼這種放棄尊嚴的勇氣,像是在心疼多年前的自己。
他一直不敢去回想那段日子。他也曾是一個無比驕傲的人。恩師沈執忠希望他臥底大岐時,他天真地懷揣著孤勇者的滿腔熱血,甚至低估了這個任務的難度。可一旦上路,便再不能回頭。
他與大岐,從一段幽禁開始,到一段幽禁結束,這個任務,他應該完成得還算不錯吧。
要說還有什麼放不下……
不,也不能有什麼放不下了。
一輪彎月已經爬上懸崖,映在水裡,像是一把斬水的鐮刀。
他望著江面發呆,隨手摸了花盆裡一粒鵝卵石,對準了水面一擲。撲通一聲,混淆在風中像是幻聽,月亮被打碎了,又很快聚攏。
頑固地非要在那裡。
謝卻山跟那輪倒影較上了勁似的,又捻了一粒石子,正要脫手扔出去時,忽然看到了在江面上一葉隨波逐來的小舟。
啪嗒——手一鬆,石頭落在了地板上,滾了幾圈停下來。
南衣遠遠地便望見了江面上那艘畫舫,夜色掩映下,像是一隻黑色的、被遺棄的龐然大物。
畫舫上幾點零落的燈火搖晃在江風裡,欲滅不滅。
一瞬間,她已經在心裡想了很多種可能性,謝卻山就在畫舫上吧?這樣孤懸於江上的牢籠,她要怎麼救他出來?
南衣尚未看見船上人影,卻已覺心臟在胸膛裡猛烈地跳動起來,像是靠近他而產生的共振。
她收回迫切的目光,冷冷地看著船上的暗衛:“知道回去之後怎麼跟你們東家說嗎?”
“小人知道,小人什麼都沒看到,只是來巡邏了一番。”
小舟已經靠近了大船的船舷,南衣收了刀子,抓著船舷上的繩索便攀上了甲板。
她渾身溼漉漉的,水滴還沿著她的衣服往下墜。湯湯的月光披在她身上,好像將水裡的月影一起帶了上來。
風裡飄來幾片囂豔的桃花,他和她隔著甲板遙遙地望著彼此。
謝卻山疑心這是自己的錯覺。是他砸中了水裡的妖魅,妖魅幻化成人形來蠱惑他。
水妖帶著一身潮溼撲到他懷裡,用她的聲音說著話。
“太好了,你還活著。”
這是一場漫長的報復啊。
報復初見時他在水中救下那個將死的少女,給了她一件暖身的裘衣,她便要將他拉下凡塵,灌他以七情六慾,在他甘願溺水之時,渡他一口生氣。
可他只是一具將死的軀殼。
他沒有回應她的熱烈,最終硬著心將她推開,囫圇吐出幾個字:“你為什麼要來?”
“我來幫你啊,”她的眼睛亮得驚人,“你就是雁,你是秉燭司的人。就像你力挽狂瀾救別人一樣,我也要救你。”
茫茫天地間,渺小的她大言不慚地說著這番話,身後是陡峭懸崖和激流深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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