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仲春紅梅落,迎春始開。漫山遍野綠意初萌。雁兒站於一片土坡前,手託高高鼓起的腹部,凝目望著土裡的零落骸骨,破碎布料輕揚。

幾丈處,僕從、侍衛奉命守著馬車。雨絲飄落,眾人心生不安,眼睛寸刻不離,欲言又止,唯恐出了紕漏。

公主。雁兒自袖中取出早已捂熱的珊瑚珠,細雨如煙,朦朧視線。

“我記得公主曾說自己死後想化作灰,飄散在廣闊天地間,或可飄到……他心上。”她喃喃自語。

多年前博濟格救回奄奄一息的自己,對她諸多護佑。沒有她,便沒有自己。如今她不在了,連屍骨都被棄在這荒地,不得歸去。

今日是你生辰,我實不忍讓你孤寂。她取下腰帶上的皮囊,緩緩倒入土中。

東風不為吹愁去,春日偏能惹恨長。

“對不起。”酒壺顫動,她哽咽著。掌中珠子紅得泣血。她私心不願教舒達再踐踏了。於是她違背其心願,留下此珠。

她何嘗不想為博濟格立塊碑,每年寒食時分,能堂堂正正地祭拜。然她開不了口。

博濟格因何亡故,無人比她更清楚底細。若不是她,老皇帝不會溘然薨世。這樣一個北疆細作,不被南國人踐踏,已是萬幸,遑論緬懷。

便只有在這稀朗天際,細雨綿綿之時,雁兒能將她念上一念。

一雙手適時攬住她後腰,捏上她微涼的雙手。仰頭是一把素面絹傘。原出神感懷的她一驚,下意識地收了手,珠子堅硬,硌在掌心微微泛疼。

“挺著肚子還到處跑。”程靖寒面色陰沉。

他近日事冗,分身無暇。不料雁兒一早便差人備輦,私自出宮。程靖寒向來縱她,宮人既不敢攔,又不敢瞞。故而雁兒前腳出宮,後腳便立時有人奏稟。

“思念舊人,想出宮,為何不與朕說?”他聽得雁兒徑直來了這亂葬崗,心中已猜到大概。

“妾……”風撲得她雙頰微紅,她嘴唇翕動,未有說出話來。

“怕朕不悅,不允麼?”他猜透了她的心思,語氣隱有嚴厲,“你這般不吱一聲,帶著叄兩侍衛出來,我就高興了?”

“妾只是……”她自知理虧,低頭囁嚅。

程靖寒鄭重抱住她,將她圈於自己臂膊之間。

“朕會在阿堅的墳旁為她立碑,想看便大大方方地去,再不消這般偷跑出宮。”

“大家……”她不可置信,眼神撲閃回望著他。

“往者不可諫,來者猶可追。過去的便罷了。”

世間之事,因果輪迴。縱使沒有博濟格,以先帝那性情,又服食丹藥,亦難長壽。說到底,她也是顆被人操縱的棋子罷了。一味沉溺於過往的恩怨不放,又談何將來?

雁兒低首,見雨撲在兩人靴上。

自古美人如名將,不叫人間見白頭。他喟然輕嘆。雁兒嗅著他身上的沉水香氣,不自覺地挽緊他衣袖,恍若攫住瑰麗錦繡。

“再不回去,阿福該鬧脾氣了。”程靖寒撫著她孕肚,聲音漸而柔和。雁兒輕輕點頭。

他小心攬著雁兒,慢慢走向馬車。

“蘭兒來信了。”他附耳道。

“什麼?她可有說什麼?”她目光一亮,腹中孩子驚動著,踹了一腳。

“待你回去便知。”

“郎君……”

人聲漸遠,春雨驟止。棲枝的雀兒抖索雨滴,振翅而飛。

雁北去,長安花始開,又逢一年春歸時。

(全文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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