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蘭舟是貧家的病母聽見親骨肉的一聲呼喚,整個兒的剛硬崩坍,水潤潤地化成疼憐與無奈。他俯身觸控柳亞東臉頰,旁若無人地和他抵著額頭,問:“難受嗎?”

柳亞東眼睛閉上又睜開,目光萎靡,“疼。”盡顯弱態。

蘭舟親他一下,疼惜說:“我知道。”

老唐眯眼。阿迪跟厲思敏的關係似是而非,他老了搞不懂,到此刻他看著柳亞東蘭舟,他這才相信男人間的關係被整理,被文學,確實可以用“愛情”來定義。

來是為送點東西,也有要緊事。付文強遭槍殺轟動半爿素水,案件定名“11.10”,屍體火化後骨灰仍被公安扣留。最怕是亂了治安,壞了形勢,警惕一月,道上未有大波瀾,付文強骨幹簽了弔唁從簡的保證書,才領走他骨灰匣置靈堂辦白事。周永德跟邵錦泉全部出席,週一席灰,邵一席黑,各自形影相弔,站黑紗幕帳兩側,神容沉痛,鞠躬表哀思,那麼堂而皇之的,被無數雙眼睛懷疑地掃描,其間有多少殺意,不能計算。周走向邵需要鋪墊多少詭計和陰謀,而後又是何種打算,會否又因分贓不均而失衡、反目,不清楚,但剛愎的素水老付的確成了行進路途的犧牲品。盡到禮數了,各自離開。

縣委縣政府聲稱此案需高度重視,換馬元吐著煙的一聲蔑笑,敲著卷宗說:“倒他媽大緝捕啊,倒他媽派個刑偵專家啊,倒他媽立個專案組啊。”山雨欲來風滿樓,一夜秋風過,山雨缺席,樓巍然不動。其間有多少暗度陳倉的事情,不得而知。黑手隱形藏於資本與雲霧中,一再催逼、推助,公安結案,說是仇殺。胡自強連身份證都沒有,底細不詳,個人名下無財產,無法予以受害者賠償。涉黑者應當對人禍安之若素,付文強那頭懼怕查深,畏拔蘿蔔帶泥。倘若不作鳥獸散成為流氓無產者,日後私對私,債還是要還。這都後話。

胡自強蒼白冰涼的屍體亟待火化,邵錦泉領骨幹已撤離素水,因“要務”飛往廣州。老唐就是個廚子,金鼎暫且得靠他撐著,很多事情還依仗他善後。

老唐想,不論如何,三個孩子的結局已經註定了。

“馬隊那邊說,小胡的遺體已經允許火化了。”

“邵老闆跟他說好是十萬,現款我帶來了,小胡明確說給你兩個。”

“他其他的遺志我不清楚,也不曉得他自己留沒留過什麼隻字片言,希望有吧。”

“毛二沒死成,其實可以算你沒完成邵老闆的任務,要罰的。”

“凌仔意思,他要留這兒繼續在金鼎賣命,他也無處可去。”

“目前還沒查到我們頭上,你放心,你還是乾淨的。”

“如果你們覺得無處可去,邵老闆說砂礫的場子以後可以給你管。”

“已經是仁慈了。”

“其實能活就很不錯,不必為別人難過。”

“其實可以抹掉你們。”

“邵老闆是好人。”

時間可以不用分秒定義,一個夢、一首歌、一圈牌局、一個身心俱疲的十八歲。雪沒有氣味,野生果實潰熟的酸苦氣味卻盈滿凌亞東的鼻腔。從胡自強死開始,他和蘭舟泥陷進負罪與痛苦,記憶成了街頭巷尾裡必有的盲流,時而出現,不加招惹也會主動襲擊,剷除不盡。柳亞東認為胡自強或許在做決定時,是自滿的,因為他做了看似英雄的行徑,但不排除他在最後一刻懊悔了,既是因為人人求生,更因為他和蘭舟都非他所愛,不做所愛的英雄,英雄毫無意義。柳亞東的慶幸羞於示人,他和蘭舟的餘生必得在痛恨、懺悔、思念中度過,才能不斷鬱結,鬱結後釋然,以作活著的通行牌。說實話他有點慶幸,這慶幸沒有錯,但是是罪惡的。其實人愈行過困苦,神經是愈纖愈密,則愈加發覺,“偉大”是不可企及的。

柳亞東一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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