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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要說,蘭舟穿上校服,長得比凌仔還要有點學生的樣子,他自始至終沒浸進來,一無雜質的眼睛微微一睜,像帶著求知與思辨欲。自打五講五美自打剔去了“儀表美”,全國校服一直往醜了做,不醜不純淨,不醜汙校園,這狗逼理論也不知道哪個王八蛋琢磨的。這套衣服是藍白相間的滌綸料子,寬大的看不出一點曲線,四處都是磨損,脫線,還一道道黑紅的筆印子。
但這個顏色真純淨,真文樸。想想,做惡的人,身邊有時候是需要一點這樣純真茁壯的形象存在,不是說獵奇,是惟其不能提醒自己世界的卑汙,生命力的敗謝,並始終保持十二萬分的警惕。
蘭舟蹲下繫緊攜帶,站起來左右跺跺,抬頭望著柳亞東,有點懵然,有點侷促,像他真是要去開學唸書,而不是個黑社會的討債隊。
“合身麼?”他問,摸了摸鼻子,又扯了扯滌綸的褲子,“比龍虎的質量好多了。”
“好歹一個縣重點,次不到哪兒去。”柳亞東一時被吸引,定定地看他:“上衣大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還挺好看的。”
蘭舟停了停,輕聲說:“那我回頭跟塗文哥說一聲,叫他把衣服留給我。”
蘭舟用力按著袖口的褶皺,手法無比溫存。
“我跟他說。”柳亞東笑樂笑,“我這套給你唄,再添個書包。”
蘭舟說:“你穿肯定也好看。”
“我骨架大一點,肯定比你合身。”柳亞東摸摸手邊那一套,“但這又不是我的。”
下午天兒還挺藍,幾朵軟乎乎的白雲,一陣寒得人牙酸的老北風。校服裡面加了棉襖。倆人繞到河臺中學後門,預備著翻牆進,進了小巷弄一抬頭,發覺是條麻雀雖小肝膽俱全的后街,小吃文具煙雜店,一家遊戲機廳。趕上下課點兒了,翻牆的翻牆,溜狗洞的溜狗洞,早放課的早放課,密匝匝的淨是一碼色的衣服的學生。男的三五結群,掏一塊錢,買菸雜店一包唐僧肉跟無花果,甜就鹹,分著嚼,末了一嘬油嘰嘰的手指頭,美滋滋。一家餛飩攤兒挺噴香,支一塊木牌,寫兩元一碗,吃的學生多得排隊,塑膠椅子不夠坐,有的端著碗吃,有的女孩兒摟著合坐一個。有的在小吵小鬧,揪著嗓子互罵,你媽/逼來你媽/逼去,指指戳戳,就不見擼袖子動手。
圍牆上畫了些人,揚名立萬的,魯迅貝多芬一類。越過牆頭看過去,幾幢六層高的校舍排布,外牆淡黃陳舊,銅字寫“明理篤學”;教室玻窗上凝了霧氣,隱隱有讀書聲,更隱隱有粉筆磕上黑板的微響。牆頭種了凌霄,主幹蔓葉叢叢簇簇,彎腰投臂,綠得無比舒展。
在兩人的記憶裡,這樣的地方,陌生又熟悉得也像條舊巷子——得找很久,蜿蜿蜒蜒,曲曲折折,不知道能通向哪兒。柳亞東一聲唿哨,摸了摸後腦勺,像排遣自己突如其來的窘促。
進門挺順利,沒蠢兮兮往校保安眼皮子底下站,柳亞東拉著蘭舟,跟著幾個貓腰撅屁股的學生,鑽了一處不大眼的狗洞。柳亞東揪了一個細溜溜的小個子,問他認不認識何源,小個子一瞄他倆校服,縣九中,又看柳亞東眉眼兇惡不是什麼好鳥的長相,心一明,心說怕不是外校混子又來尋釁。他怯怯問:三點水,源頭那個源?好多叫這個的。
蘭舟給他一張一塊的零票,補充說:初一二班。
小個子一愣,看這個又文文氣氣,更糾結了,捏著零票說:我、我、我們班那個?
柳亞東一樂:小眼睛,有一點兒齙牙。
小個子猛點頭:哎對對對!隨即又皺眉說:他、他沒招惹你們吧?
我們是他朋友。柳亞東又添張五塊的“鉅款”,說:麻煩你幫我叫叫他,我在操場籃球架那兒等他。
我們等會兒打鈴上課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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