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傳話畢, 碧筠無聲退下, 內室靜如幽海,許久, 溫蘅涼涼輕嗤一聲,似一柄薄鋒的冰刃, 在平滑如鏡的海面尖利劃過,撕開了這幽靜死滯的表象。

……既已挑明,索性光明正大了嗎?

溫蘅心中浮起深深的嘲諷,更深的倦怠和心灰, 亦如海潮湧上, 她緩緩抬手, 如了無生氣的木偶泥人一般, 拭淨雙眸淚意,欲起身下榻, 稍一動作,即被明郎緊緊抱住, “不要去”, 他深深地望著她,帶著懇求意味, 顫著唇道, “不要去,阿蘅……”

“……不去, 就是抗旨”, 溫蘅聲平無波道, “我不是你,承襲武安侯,有位長公主母親,有位皇后姐姐,他根本不在乎我在太后娘娘那裡的身份,我在他眼裡,始終只是個寒微的小吏之女,抗旨的罪名,我擔不起……”

……事已至此,再難回寰,她再無顏面,與明郎住在同一屋簷下,朝夕相對,與他做“恩愛”夫妻,溫蘅和離心意已定,有意將話說絕,“我不是你所以為的好女子,我負心不忠,也貪生怕死,所以自去年夏天起,我暗中遵旨赴約了一次又一次,有時是白天,有時是夜裡,記不記得宮中那場金秋菊蟹宴,你在宴上喝醉了,我沒有陪在你身邊照顧你,我遵旨去了另一個地方,我和陛下,在那裡寬衣解帶……”

緊擁著她的雙臂,隨著她無情的話語,越來越僵,終至此處,如絞緊的藤蔓,死死纏住了她,溫蘅停下這戳扎人心的尖銳言辭,抬眼看向臉色蒼白的明郎,撫上他極力忍耐,卻仍因內心情緒之激烈,而忍不住爆筋的額部,哽聲輕道:

“你受不住的……這樣的事,還有很多次,你受不住的,明郎……你既知道了,就沒辦法不去想,道理想得再明白,也敵不過人的本性,心裡會有尖刺暗生,即使我們可以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,像從前一樣,繼續做恩愛夫妻,可這刺留在你的心裡,也長在我的心裡,會在你每一次忍不住去想時,再生一根,長久下來,我們都會被扎得鮮血淋漓,你會瘋,我也會瘋……從你知道的那一刻起,我們就已經沒有辦法再做夫妻了,與其強行維持我們的婚姻,走到那樣不堪的地步,不如早些分離……”

輕撫額部的手,被明郎緊緊握住,送至他的唇邊,他吻著她的掌心,在啞聲輕喚“阿蘅”的同時,一滴淚,也從他通紅的眸子裡滾落下來,燙在她的掌心,“我可以的,我們不會走到那樣的地步的……過去的,我不會再想了,阿蘅,我們朝前看好嗎?我們有孩子了啊,我們有許多將來……”

溫蘅想到腹中的孩兒,亦是心中一痛,但她心意已決,長痛不如短痛,仍是冷聲道:“眼下之事你都無力阻攔,又何談將來?!”

沈湛一僵,溫蘅就勢離了他的懷抱,下榻盥洗,她知道明郎在後看著她,極力抑制住因內心痛苦而忍不住輕輕|顫|抖的手,緊抿著唇,眉眼平靜地換穿上一件嬌慵鮮妍的妃色裙裳,走至梳妝檯前,慢梳雲髻,精心描妝。

已經過了晌午時分了,午後煦暖的春|光,透窗移影,在榭內平滑的漆磚地上,灑下道道清致蘭紋,溫蘅坐在鏡前,一邊梳妝,一邊望著鏡中妝容清灩的自己,和她身後、坐在榻畔、一動不動地深看著她的明郎。

日斜影移,漆磚地上的墨色蘭草,寸寸緩移向室內的檀案香幾、羅帳寶榻,溫蘅開啟最後一方口脂盒,挑染些許,凝看著那抹鮮豔的灼紅,想起去年夏天的雷雨夜,她為了哥哥,來到紫宸宮承明殿,宮人引她至偏殿沐浴梳妝,她望著鏡中那個顏色嬌豔的陌生自己,一時想著違誓踏出這一步,就是負了明郎,這一生都不能再回頭,一時想著明日就是哥哥的死期,想著與哥哥在青州琴川的點點滴滴,點染絳唇的指腹,似亦如心猶疑不決,來回揉拭唇部許久,終是做出了決斷,起身走向了那人的寢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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